::中国工程院原副院长朱高峰:工程教育亟待改革::

  编者按:今年我国加入了世贸组织,人才和教育的国际化已成为不可回避的问题。改革开放以来,特别是近几年来,整个教育体系发生了很大变化。而我国的工程教育与社会经济发展需要相比显得很不适应。近日,记者拜访了中国工程院原副院长、工程院院士朱高峰先生。他对我国工程教育的诸多问题,提出了自己的忧虑,值得重视。

  记者:我国工程教育的现状怎么样?

  朱先生:总的来讲,从建国到现在,工程教育有两次大的变化:第一次是建国初期,按照苏联模式进行了院系调整。当时建立了一系列专科学校,工科比重相当大,是以培养实用人才为主的一种教育体系。应该说,建国以来,培养了一大批人才,从数量上讲,基本上满足了建国50年以来的需要;从质量上讲,各种经济、社会发展的成就,包括“两弹一星”,除了有一些当年从国外回来的科学家作为领军人才,大量的人才还是我们自己培养成长起来的。可以说,我国高等教育达到了一定的质量水平。但也带来了很多问题。第二次是改革开放以来,大家经过反思,认为原有的模式不够完善,专业分得太细,不利于学科之间交叉,不利于人才成长。回顾建国以前,我们基本上是学美国的模式,觉得现在应该适当地向那种模式回归,于是扩大专业的范围,合并相关专业;或并校,建立以综合大学为主体的高等教育格局。在管理体制上,实行两级办学,一是中央教育部,二是省市政府。

  记者:那么,当前社会经济发展对工程教育提出了怎样的需求?

  朱先生:我认为需求有两个方面,一个是数量一个是质量。关于数量的需求又可分为总量需求和结构需求。

  前几年,工程院做的关于工程教育改革的课题中提出,对工程所需要的人才,要考虑与工业规模和经济规模的比例问题。我们的经济规模多大,我们需要多少人才,这里面应该有一个比例关系。比如我们国家的工业在整个经济总量、经济结构中占了很大的比重,我们工科学生的比例也是相当大的,远远超过美国,美国工科学生的比例为10%左右,我们接近40%。各个国家社会结构不一样,因此,除了与总的人口的比例关系外,还要考虑各种门类的比例,以及与社会发展相适应的一些关系。

  再是结构需求。在层次结构方面最近已经暴露出很严重的问题,就是高级技工严重缺乏,很多地方招技术工人,但是找不到人。不研究结构问题,只用一个统一的、划一的标准去要求我们的年轻人都成为同一类型的人,显然是有问题的。专业结构也是一个问题。各种不同门类之间的比例,特别是交叉学科的问题,很值得研究。现在的专业划分,对于新的专业的产生挺难。举一个例子,在改革过程中,曾经把本科专业里的物流专业取消了。但物流这个行业在社会上非常走俏,到处需要人才。

  教育质量的重要性世界公认。我认为我们的工程教育质量存在的问题主要是,第一,知识陈旧。传统专业几十年来经过了很多变化,但是很多教材还是更新不够。对新兴专业又跟不上,我们教育部门跟科学技术的发展有一段距离,这与相当长时间内要求统一教材恐怕有一定关系。第二,能力缺乏。实践环节、实际动手能力的培养,在教学内容中少。特别是思维能力的培养相当差。大学或者整个教学领域里,基本上没有“方法论”,如思维方法、逻辑等内容,还有自学能力、表达能力、合作能力差,等等。第三,学制问题。尽管多年来推行学分制,但是到现在为止,还没有真正建立学分制,仍是年限制。转学、转系等基本上不允许。在各条不同的教育战线之间能不能打通?比如高等职业教育,学生毕业以后,能不能让他考研究生?现在是不允许。因此,这种情况很不利于人才成长。

  记者:我国工程教育如何改革?

  朱先生:一、目标。工程教育的目标是什么?到底是工程师还是科学家?4年制学校的毕业生,因为在校期间实践的环节很少,要能直接担任工程师的工作恐怕还有困难,所以我们提出要培养工程师的毛坯。但是现在我们各个学校里,整个体系、模式还是科学的模式,因而培养的都是科学学士、硕士。作为工程教育来讲,当然,工程中需要一部分工程科学家,但比重应该是很小的,绝大部分都应该是工程师,或者说工程师的毛坯。

  二、性质。是工程教育还是科学教育。包括上一代人,甚至再上一代人,总是对科学与工程、技术的看法有高低之分。我举个例子,比如说MIT,我们中国翻译麻省理工学院。其实它的名词里面既没有理,也没有字面上的工,人家原意是麻省技术学院,正确翻译过来就应该是麻省技术学院。可能我们在翻译的时候(这是我们前辈的前辈翻译的),觉得技术学院不太好听吧。看来是一个名词的问题,但它反映的这种思想传到今天仍在起作用,科比技高,理比工高,大概就是这么个概念。所以,怎样能够形成我们自己的以培养工程师为目标的工程教育体系,这个问题很值得研究。

  三、特点。这里有几个关系:第一个是理论与实践的关系,能否正确处理;第二个是探索与应用的关系,科学主要是探索,工程主要是应用,主要用来解决实际问题;第三个是分析与综合的关系,一般来说,科学是用分析的方法去做的,而我们搞工程的人要综合。现代的工程,任何一项有一定规模的工程,都不是单一学科的。比如一架飞机是什么工程?现在我们叫航空工程。但现在一架战斗机上的电子设备的价值已经超过机身本身的价值。

  四、体制。包括两方面:一个是体系,一个是制度。关于体系方面,主要是单一化和多样化的问题。究竟我们大家都要成为同样模式的学校,所有的学校都要跟清华、北大看齐,都要办成北大、清华的模式,还是我们各有各的不同的模式、不同的层次?我们去看了加州州立大学(CSU),我们一去,他们就介绍:我们不是UC,我们就是满足实际需要。美国的高等教育有三个层次,一个是UC型的称之为研究型大学,一个是州立大学,还有一个就是College,即所谓社区学院,人家对自己定位很清楚。但我们这里低层次的都要向高层次看齐,大家都要达到一个同样的水平。关于制度方面,究竟应该是统一的死板的还是灵活的,也值得研究。

  五、本科地位问题。特别是在研究型大学里本科处在什么地位。美国前些年有所忽视,现在对本科非常重视。针对本科生到底怎样能够更快地成长,在有限年限里怎样能使他们学到更多的东西,采取了很多措施。

  六、产业化。要讲产业化就要讲市场,一是教育服务的市场,就是说有多少人愿意出多少钱到我这里来受什么样的教育,能不能进得来等等。但是,这与第二个层次——人才市场有密切的关系。我看到某报上刊登的消息说,今年,某个地方进行了人才供需调查,从供给量上讲第一位是计算机专业,从需求方面讲第一位也是计算机,但是供过于求第一位的也是计算机。因此,讲教育服务市场必须密切关注人才市场。教育本身有一个相当长的滞后期,这两个市场本身是分别运作的,学校招生与毕业生就业是分别操作的,中间还有相当长的时间间隔。现在教育费用如此昂贵,家长一定要让孩子上大学的目的是希望他将来找一个好的工作。但是几年之后,他能找到好的工作吗?这两者之间的关系,如果不是统一来考虑,会出现什么结果?

  工程教育应该说是关系到我们国家的整体利益的问题。我们的社会进步,国家富强,要靠我们的经济发展,经济发展靠科学技术,科学技术发展靠人才,人才靠教育。因此,教育是决定我们国家根本命运的问题。(王劲松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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